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谢琼琚身上,半晌面上浮起一点笑,“会好的。”他们如今还是下榻在当初谢琼琚居住的地方,距离薛真人的主殿两里处,东边的一座庭院中。竹林幽篁,落英叠翠,也算清幽。薛真人切脉毕,过来寻贺兰泽说话。喜忧参半。喜的是,谢琼琚的病情发展,和他预想的基本一致。首先是根基的崩坏,其次是郁症牵扯出来的其余的病症,比如昏睡。病情几何,贺兰再清楚不过。是故,薛真人开门见山道,“为今之计是要复她根基。本来亦是这个理,若没有历经那场孕育,不过郁症,三年五载也能好转。如今是生生被釜底抽薪,既如此,且给薪火补足。”贺兰泽一贯好耐心,安静地听着。“补根基的药方这些日子里,我们研出来了,然缺一味药。”这便是所谓的忧。有方而无药。“可是需要在下去寻?真人但说无妨。”若是当真无药,薛真人不会催他们上山而来,多来是药有但不好得。薛真人颔首,然看向贺兰泽还是叹了口气,“是一味名唤芝蜂草的药,古书中记载是补元气的圣品。”“药在何处?”贺兰泽问。“就在此山中。”薛真人临窗遥指,“红鹿山十三峰,芝蜂草在第十三峰无极峰上。只是无极峰终年积雪,亦是陡峭至极,从来飞鸟难渡,猿猱愁攀援。”贺兰泽眺望隐在云雾缭绕中的峰峦,“劳真人绘样图于在下,在下去寻。”“夫人如今模样,亦有老朽责任,老朽且再破例一回。”薛真人道,“您让您的暗卫死士去,毕竟那处尚且无人到访,实在险恶之地。再者他们不入这第七峰,在此隐居的人尚且意见自会小些。”“真人当日雪鹄传信,又炼丹药助我夫人生产,已是大恩。”贺兰泽感激道,“况且如今我已不是主上殿下,人手尽数归于官中,投于战场。此番又是私事,自有我亲去。”薛真人闻言有片刻的诧异,然他甚少过问方外事,只道,“您还是再做考虑吧!那处极峰,如有万一……而若是选择保守治疗,老朽医她,或许也能延长年!”“或许、年?”贺兰泽笑笑摇首,“我去,亦能回。”至此,薛真人便也未再多言,只将早已准备好的草药样图,以及无极峰周遭环境整理给他。而至于谢琼琚越来越持久的昏睡,亦告知了缘故。这是她失眠多梦后另一个极端的征兆,头部督脉上的六穴显然已经伤化。脑中经络有阻,导致记忆不全;血流不畅,人便陷入嗜睡难醒。归根结底是郁症外化之故。是以,还是得先固本培元,之后才有可能治疗这厢缥缈少方的病症。这日上山才大半日,贺兰泽便欣慰不已,似见曙光。这日后来,薛真人又道不可让谢琼琚这般长久昏睡,长时不运动亦会影响肌肉,于是提议,若是她偶尔自己醒来也罢,否则便用针灸疗法,让谢琼琚每两日醒一回。贺兰泽自无二话,念及她已经多日未醒,便当下就开始了第一回针灸。谢琼琚醒在傍晚时分,初时还有些混沌。这会是彻底醒了,又用了一盏药膳,精神也好了些。她睁眼时,贺兰泽正在半丈外的案桌前伏案看地图,勘茶地形,皑皑守在她榻边。如此,首先入她眼的便是这个孩子。谢琼琚缓了缓神,自动忽略小姑娘那声“阿母”,目光越过她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人。她就着他的手起身,半靠在榻上,目光凉一阵,深一阵。只将父女二人看得背脊生寒。“这小女郎唤我阿母,是几个意思?”靠在榻上的妇人形容消瘦,眸中已许久不聚神采,然这厢质问声落下,一双标致的丹凤眼眼尾明显有飞扬的趋势。剩下跋扈湮灭在了病容中。失忆在射伤他的那个雨夜,贺兰泽觉得又好又不好。好在,她不必再心生愧疚,唯唯诺诺;不必再对着他谨小慎微,觉得对他不起。不好在,恢复成那时的谢五姑娘,他当真什么也瞒不了她。譬如眼下这点事,她睁开眼脑子能动,便绝对是刨根问底要弄清楚的。贺兰泽在前些日子便想到了这一茬,便也未打算瞒她。从延兴十年九月到如今延兴十八年十一月,真真假假,在他口中成为这样的八年。“当晚,我在十里长亭等到你。你举弓|弩欲射我,但是没有扣动弩机,就晕过去了。我带你回的青州。那晚昏厥,是因为你有了身孕,心绪激荡里动了胎气。你在青州生下的这个孩子……”贺兰泽将皑皑的手放在谢琼琚手心,只抚她逐渐红热的眼眶,继续道,“你为家族欲射伤我,我没法怪你。你自是无比难过万般纠结,否则也不会动了胎气。我入长安一场,扰你平静生活,让你几多艰难。大抵是孩子为你、为我在命运档口择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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