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而又深刻。五个多小时的颠簸后,绕过熟悉的九道湾,汽车停在了一处中心车站。斑驳的围墙上方悬挂着一块鏽迹斑斑的铁牌,“长山车站”四字早已被岁月侵蚀的不堪入目,车站外本应是荒草丛生之景,却因冬日落雪,埋藏在了寸寸坚冰之下。不过,湿度极高的寒气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车上诸人归乡的喜悦。大概只除了沉默的母女俩。下了车,不大的车站里哄哄闹闹的,煮到沸烂的粥一般。“啷个的箱子还麽拿?”站务员扯着嗓子狂喊。方从缘一晃神,猛然想起拉杆箱还放在车尾,她忙招了招手,小跑过去拖箱子。车站里有人看了过来。在这个贫瘠荒凉的地方,方从缘的穿衣打扮无疑是惹人眼的。她拢了拢围巾,又把帽子拉低了点,拉上拉杆箱迅速离开车站。和方秋菊一道在镇子上随便吃了碗面,两人出了集市。一路上沿着沥青路慢慢前行,从沥青路走到石板路,又从石板路走到泥泞小道,要走一个半小时才能走到四坪村的三岔口。到了三岔口,家就不远了。方从缘家的瓦房修在半山腰上,站在三岔口的黄果树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大黑团,要爬上黄果树遒劲的枝桠,才能看见简陋的烟囱和鱼塘。拉杆箱的滚轮早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被磨掉了,到了后半程,方从缘半拖半抱,才勉强把箱子扛上了半山腰。老旧的砖瓦房已经倾颓了,墙角缝隙间点点青苗开始探头。方秋菊上前推了把门,撒落一地灰尘。不知道是不是方从缘的错觉,好像随着她一伸手,整个瓦房都跟着颤动了一下。“妈,这里应该没法住人了,我们去谭老师家里边吧。”谭老师是镇上的初中语文老师,房子就修在方从缘家背面,在十多年前就起了气派的青砖瓦房。而现在,青砖瓦房仍旧是青砖瓦房。院门合的严严实实的。方从缘上前敲门,敲了四五下院子里才有人应。“你是啷个?”“刘嬢嬢,我是小芳啊,王芳。”方从缘把衣兜里早就封好的红包拿了出来,笑眯眯的递给她,“祝你新年快乐。”刘阿姨倏然一怔,又往后瞅了眼,看到方秋菊后才猛的反应过来,“是你们两娘母回来了所!小芳啊,你恩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咯。”她也不接红包,只往后让了几步,把门大打开,“快进来,快进来。”进了里屋,方从缘又给年过半百的谭老师也封了个红包。他们夫妇俩说什麽都不收,还是方从缘好说歹说才劝着两人收下了。方秋菊毕竟上了年纪,一路走车劳顿,又没休息好,四个人在堂屋里坐了还没多久,她的眼皮子就开始上下打架。方从缘看的心疼,让她尽管去休息,说是等明天再去给王贵上坟。天慢慢暗下来,很快就到了晚饭时分。刘阿姨要去生竈做饭,方从缘跟着去搭把手。竈房里很暖和,刘阿姨熟练的添着柴,时不时同方从缘唠几句嗑。聊了还没几句,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添柴的手突然一顿,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方从缘,郑重道,“小芳,你在这里等着我。”十多分钟后,她佝偻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昏暗的竈房里。也不等方从缘开口询问,刘阿姨用一种追忆般的口吻开始了她平淡的述说,“前些年有一天早上,好像也是要过年了,我跟你谭伯伯两个早上去赶场,结果看到有一个男的在你们家房子外头一个劲儿的看。”“我们当时没理睬他,结果他第二天中午就跑过来敲门。他问那个房子头的人跑哪里去咯,你谭伯伯就问他是啷个,结果他说他是你们屋头的人。”刘阿姨说完这话又顿住了,似乎是刚刚才长跑完的人要狠狠歇口气一般。方从缘没吭声,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哪怕是心里已经卷起惊涛骇浪。“你还记得到你小时候的事情不?”“……还记得一点。”“那就好。”竈炉里暗黄的火苗在不住地摇晃,刘阿姨往里面添了两根老柴,等火苗重新稳固了,她才又接着话头说,“你娘在生你之前,不是还生了两个哥哥吗?后来你老汉作孽,把他们弄起卖了。那天找回来的那个男人,我看就是你们屋头那个大哥。”话说完,她从厚重的棉服外套里摸出一张五寸大的照片,皱巴巴的,边缘都有点泛黄。“你看,都是这个男人。”竈房内的光线太昏暗,人眼凑近了看,像是主动给照片蒙了一层黄纱,雾蒙蒙的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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