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板在等人?”沈璁问道。 他的声音充满了男性特有的磁性,不高不低,刚好能穿过雨声让裴筱听见,却又没什么压迫性,显得彬彬有礼。 “雨天地滑,一直接送我的黄包车师傅摔伤了腿,我本想着再换一辆便是,也不打紧,却不想这雨突然就下大了……” 裴筱答着话,轻轻抬眼,扫过面前这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空空荡荡的街道。 “我没有带伞,便只好在这儿躲躲。” 说话间,他随手撩起一缕被雨水沾湿的鬓发夹在耳后,动作自然,并不刻意,可落进沈璁的眼里,却像是西洋电影里的慢动作,每一帧皆是耐人回味的风韵。 瞥见沈璁眼底并不掩饰的情绪,裴筱施施然垂眸避开,正好瞧见了自己泡在雨水里的高跟鞋。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些许狼狈,他自嘲地笑道:“这雨来得太急,让七爷见笑了。” 这雨究竟是来得急,还是来得及时,沈璁已经不想深究。 他抬手示意坐在副驾的保镖拿了雨伞下去,客气道:“裴老板住哪里?” “反正无事,在下的车也还算宽敞,不介意的话,可以送裴老板一程。” 沈克山一生虽有十几房姨太太,但在接连失了几个儿子后,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眼下就剩沈璁这么一根独苗,方方面面都紧张得很。 他亲自为沈璁挑下的座驾,宽敞自然是宽敞的,但因为外面雨下得大,也不方便开窗,车内多少有些闷。 上车后裴筱礼貌地道了谢,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并没有像之前在百乐门里那样,花枝招展,左右逢迎;约莫是因为轿车后座的空间实在太过密闭、私密,他望着窗外的侧脸看起来甚至有些拘谨。 而一旁的沈璁倒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勉强,也没有刻意寻找话题;他放松地靠在手工的皮质座椅上,跟裴筱上车前一样,阖眸假寐。 司机和保镖都是自打沈璁回国就一直跟着的人,从裴筱上车起,他们心里就有数得很,车里没人言语,他们自然也不会多嘴,权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在安静到略显沉闷的空气里,沈璁略略将西装的领带拉松了些,眼缝里瞥见点裴筱安静的侧颜,不像方才百乐门里的交际花那样明媚张扬,恬静中却也平添妩媚。 就在此时,今晚这该死的汽车又是一个急刹。 沈璁伸手扶住裴筱,关心道:“没事吧?” 裴筱摇摇头,刚坐直身体还没来得及道谢,副驾的保镖就警惕地回过头来,“前面好像出了点问题,少爷您先不要下车,我去看看。” 很快,他就回到了轿车旁,轻轻敲开了沈璁一侧的车窗。 “少爷,前面施工挖断了路,连路边的电线杆都挖倒了,路灯暂时供不上电,雨太大车灯也照不远,所以刚才司机师傅才会来不及反应。”他解释道:“现在这路过人还行,车肯定是过不去了,您看我们是绕道,还是……” 说罢,他询问的眼光看向裴筱的方向;不等沈璁发话,裴筱便客气地接过了话头。 “绕道太远了,反正穿过前面这条街就到,天儿也不早了,我走走便是。”他一手搭在车门把上,回身朝沈璁点了点头,“今晚这一趟,有劳七爷。” 说完他拉开门下车,门外的保安立刻递上了雨伞,他刚要伸手去接,身后另一只大手就越过他的肩膀,将雨伞接了过去。 “裴老板方才说过,雨天地滑。”沈璁低头示意裴筱泡在雨水里的高跟鞋,“我送送你。” “这……” 自家少爷要送人回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做保镖的不敢揣测;但考虑到安全问题,他还是面露难色,却立刻被沈璁一个眼神掐断了后面的话头。 上海滩名声在外的活阎王,眼神里自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连孔立文那样的公子哥见了都得点头哈腰,身边的人自然更清楚,他决定的事,从来不允许旁人指手画脚。 而夹在两人中间的裴筱好像对眼前这一幕无知无觉似的,离开了车里逼仄的空间,相比之前的那一点点拘谨,他现在勾唇浅笑的模样反倒自然了许多。 “如此”他微微欠了欠身道:“便麻烦七爷了。” 于是两人一伞,很快走进了夜色的暴雨中。 沈璁一手撑伞,一手拿着手电筒,但在这场连车灯可视距离都非常有限的大雨里,手电那点微弱的光亮也只是聊胜于无;裴筱细长的高跟鞋踩在混着雨水和施工废料的泥泞上,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 每当他身形摇晃,一旁的沈璁总会体贴地伸手帮忙,在他站稳后,那双手又总是很礼貌地撤回,并不会乘人之危占什么便宜。 就这样走了十来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沈璁今晚的表现一直很绅士,因为要随时留心扶裴筱一把,就连他一直聚焦在对方身上的眼神都好像只是一种得体的温柔。 手电筒的光亮虽然照不清脚下的路,但雨水反射的昏光却正好映在裴筱身上。 他在旗袍外面披上了件长及脚踝的卡其色细毛呢风衣,腰间的束带松松地系着,并没有埋没掉他的好身材,反倒在某种程度上勾起了人心底深处那些不可言说的邪恶欲望 想一把扯开这“岌岌可危”的带子,一窥内里惹人的春光。 “哎呀” 又是一步没有走稳,裴筱鞋跟一歪,人也跟着失去了平衡,好在一旁的沈璁跟之前一样,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 但因为鞋跟卡进了两块碎石的缝隙里,这次他试了两下,也没能把腿拔出来。 这些黑暗中的小局促沈璁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他单手轻轻托住裴筱的后腰,面上还是像之前一样,礼貌克制,可在心底里,那些邪恶的欲望已经被无限地放大。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意外出现在他汽车后视镜里的人影,还有现在仍然靠在他臂弯里半天没有起身的裴筱,一切都太过凑巧,巧得像是某种暗示,甚至邀请。 他缓缓倾身向前,嗅到了裴筱身上淡淡的香味,那是一款混合花香的香水,当中还参杂着新鲜郁金香花朵的味道,引人沉醉。 “裴老板也喜欢郁金香?”他在裴筱耳边轻声道。 “你……” 裴筱一时心如鼓擂,惊得说不出话。 不是因为沈璁能嗅出他今天拾过屋里的郁金香,而是因为沈璁用了一个“也”字。 难道…… 他还记得? 沈璁并不知道裴筱想说什么,他会对郁金香的味道格外敏感,仅仅是因为他母亲生前也很喜欢郁金香。 但他能清楚地看到,裴筱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那是这片漆黑雨夜里最亮的东西了。 在他的臂弯里,裴筱的身体正轻轻地打着颤,配合眼角那颗被雨水浸润后楚楚可怜的桃红色泪痣,致命的诱人。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仁人君子。 撕掉了所有的伪装,他手臂突然发力,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 隔着几层并不算厚实的衣料,他们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许是因为事发突然,裴筱在沈璁怀里仰起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再也不复之前百乐门交际花的从容。 但美人终究是美人,即便花容失色,也是我见犹怜。 “裴老板之前不是说,等演出结束了,要陪沈某喝个尽兴?”沈璁躬身垂首,再一次嗅过裴筱耳后淡淡的花香,以一种近乎恶劣的姿态贴着对方的耳垂道:“红酒甜腻,正好我府上有上等的威士忌,不知裴老板可愿赏脸?” 潮湿暧昧的空气里,裴筱能清楚地感觉到沈璁说出每一个字时吐在自己耳畔的热气,烫得他心颤。 阖眸深吸了两口气后再睁眼,他一扫方才的慌乱,那双桃花眼底秋波盈盈的同时,又泛了起两分释然的笃定。 他缓缓伸出手,搂住了沈璁的脖子,整个人都松了劲,软软地靠进面前宽大的怀抱里,垂眸间点了点头。 沈璁的余光刚好能瞥见裴筱精致的侧脸,可能是因为刚才突然的变故,裴筱的脸颊微微泛起了些红晕,衬着眼尾的那颗桃红色的泪痣,这点娇羞竟也恰到好处。 他略略松开双臂,将那柄黑色的雨伞递到裴筱手中,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吓得裴筱立刻紧张地抱紧了他的脖子。 雨夜中,手电筒一束昏黄的光线里,只能隐约瞧见半副旗袍的裙摆,和一点高跟鞋的鞋尖,在雨帘里可怜地上下轻晃。缠绵夜 沈公馆是一栋位于霞飞路上的豪华别墅,那里是法租界,甚至整个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段,也是沈克山的家。 但沈璁并不住在里面。 只有在公司有事情需要跟沈克山商量时,他才会回去一趟,偶尔也会陪老头子吃顿饭,但不管忙到多晚,他都回现在的住处休息,一栋马斯南路上的二层小洋楼。 当年沈家的正房太太不愿让沈璁的母亲进门,沈克山也觉得一个明显带着洋化混血长相的女人天天进出自己的家门略显怪异,所以在举家迁往上海后,他买下了这栋与霞飞路临街的房子,安置沈璁母子。 一直到被母亲送出国前,沈璁都住在这里,现在也是。 因为不喜欢外人打扰,沈家的佣人会在白天沈璁离开后再进来收拾打扫,之后很快离开;而平时除了沈璁,屋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 老管家不止看着沈璁出生长大,之后还一直陪着出国留学,贴身侍候,这么多年过去,也算是什么都见过了;但当他看见沈璁抱着个人回来时,还是忍不住往沈璁怀里多瞧了两眼。 不过老头没有多话,引着二人上楼,送进房间后,便一言不发地关上房门离开了。 在被接上车前,裴筱多少淋了点雨,沈璁贴心地给他准备了一条新毛巾,让他进卫生间收拾一下。 而沈璁自己则脱下了西装外套,翘腿靠在床边。 他并没有倒酒,因为一切只不过是个噱头,明天一早他还有事,根本就不准备再喝酒了。 所以他也给了裴筱一个机会,在浴室里自己考虑清楚。 等一会便能知道,对于成年人雨夜的一场暧昧邀约,裴筱究竟是真的不谙世事,天真单纯的小绵羊,还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罢了。 毕竟沈璁是真的不想勉强任何人。 他斜倚在床头的靠垫上,刚从西装裤的侧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便听见浴室的门锁“咔嗒”一声轻响。 隔着一层袅袅的烟雾,他看见裴筱走出浴室,背对着他缓缓脱下那件时髦的呢子大衣,露出里面贴身苏绣旗袍包裹着的诱人身段。 精致的小立领托起裴筱那一截白皙脆弱的天鹅颈,高贵冷艳,而下半身直开到大腿根的旗袍高叉隐约露出点里面的黑色吊袜带,又恰到好处的淫糜放荡。 他把大衣挂在衣帽钩上,转身朝床边走去,高跟鞋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不同于寻常的男生女相,他虽然纤细高挑,但一眼便能瞧出属于男人的轮廓和骨相。 只是相比一般男人的锋利和硬朗,他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带着些类似江南女子的柔软,中和了他明艳外放,不加掩饰的美貌,并没有太强的攻击性。 举手投足间眼波流转,哪怕随手轻撩鬓发的动作挡住了脸,也挡不住他的风姿绰约。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句话,听过的多,见过的少,沈璁觉得自己现在才算是彻底瞧明白。 他像被那烟熏着了,微微眯起眼睛,只在眼缝里截出一段人影。 高跟鞋的声音更近了一点。 裴筱走到床边,随意踢掉一只脚上的高跟鞋,单膝跪在床沿上,俯身拿掉沈璁夹在指间的香烟,送到自己嘴边。 这才是方才在百乐门里的那个大美人,风情万种,颠倒众生,游刃有余。 沈璁知道,裴筱这便算是想好了。 他牵着唇角笑了笑,睁眼正好瞧见对方仰头突出一个烟圈,将脖颈的部分牵出一个诱人的完美线条。 裴筱是真的想好了,他缓缓俯下身来,娇声娇气地唤了声:“七爷。” “你是想看我脱”他夹烟的手食指挑起自己旗袍领口处的盘扣,那双如妖如魅的桃花眼半闭半张,只用眼尾睨着沈璁,“还是喜欢自己动手?” 沈璁一个翻身将人按在床上,单手拽住裴筱的腕子,拉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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