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动手。
当然,是边骂边动手。
然后方岐生的剑就这么横在了他的脖颈上,冷得他打了个寒噤,这才清醒了半分,不动声色地将睡在里侧的小白猫往里拨了拨,拨得它惊醒过来。
小白正要发火,方岐生往它身上冷冷一瞥,那刚到嘴边的尖声厉啸就瞬间低了下去,小声地喵呜喵呜叫唤了两声,缩成一团毛绒绒的球,只露出双委屈的蓝眼睛,不动了。
季望鹤肿着一双睡眠不足的眼睛,皱眉痛斥道:方岐生,你大半夜的不陪你那小情人,跑我房间里干什么?不知道我最近总是睡不好觉吗?你等着,我这就去告状
就是我那小情人。方岐生的声音哑得很,又嘶哑又低沉,他身上不太对劲。
顿了顿,又命令道:带上你需要用到的东西,跟我过来看看。
典丹从方岐生身后探出个脑袋,唱白脸:季门主,就麻烦您跟我们去一趟了。
季望鹤打了个呵欠,擦去眼角的泪珠,又仔细看了看方岐生黑得跟锅底似的脸色,顿时明白他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不由得嗤笑一声,不过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抱怨了一句:我脸上的脂粉都卸了,就这副模样你们还想让我出门?等我先
等个屁。
方岐生从旁边的椅子上取过季望鹤的缎带,眼神示意他再不走就要用强的了。
那缎带很贵的,是西域的料子,从大漠深处而来,经过山山水水,这才到了他的手中。
季望鹤心疼自己的缎带,嘴上再怎么骂,还是只能妥协,扯了张面纱遮了面庞,这才和他们踏出了特地为朱雀门准备的宅院其他人肯定是听见了动静的,一个二个装睡装得比谁都像。季望鹤咬着牙想,他不等天亮就要把这群好吃懒做的弟子们拎起来去采药。
方岐生所住的地方是单独的宅院,平日里很少有人,于是就方便了院中的那些肆意生长的花草,即使已经入了晚秋,仍然昂着头颅,在雾蒙蒙的天色中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深夜的风很凉爽,只要吸进去一口,头脑就能在瞬间清醒过来。
从回廊走过,绕过几个弯,就是他的房间了。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地毯上、椅子上、木桌上,全部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成了扭曲怪异的形状。
方岐生之前着急劝聂秋,后来又着急找医师,没来得及注意这些,只是略略看了一眼,此时点上蜡烛,照亮了房间内的情况,这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心都揪了起来。
因为那血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放光了一个成年人体内一半的血液。
饶是季望鹤,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声音放缓许多,疑惑道:你确定他还活着?
莫不是方岐生自己不肯接受事实,所以扯了这幌子来骗他们去医一个死人吧?
方岐生骤然回过头去看他,显然已经起了杀意,咬着牙说道:季望鹤,你再跟我乱说一个字,我会让你知道我之前都从常锦煜那里学到了多少折磨人的手段。
季望鹤指尖颤了颤,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难得露出了惧色,此后便不轻易开口了。
掀起床帐,方岐生发现聂秋听到动静后就醒了,正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脸上、身上全是血,已经辨不清面貌,只能借助那双弯弯的桃花眼来辨认这到底是谁。
他俯下身,轻轻将聂秋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哄道:忍住困意,先叫他们给你看看,等会儿他们走了之后你再睡,行不行,聂秋?
聂秋沉默片刻,伸手勾住方岐生的小指,应了下来。
典丹见他不肯撒手,方岐生也默许了,于是和季望鹤对视一眼,皆是在心里暗暗叹气,只好将就着他们这个姿势,勉勉强强地站在床边去给聂秋把脉看伤口。
其实,聂秋根本就没有睡着。
身体虽然觉得困乏,精神却不允许他如此轻易就进入梦乡。
他不知道三壶月是否真的生效,又有多大的作用,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又死去。
之前是因为心念着方岐生,想要他后半生至少有个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才说了值得,即使是强烈的痛意都能够忍受了。但是他没想到天道会突然下狠手,这是他的失策。
现在是因为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这才真的感到了后怕不说那诡异的红月,也不说三壶月痕迹上那消失的一轮弦月,光是看到方岐生之后的反应,聂秋就明白了一些东西。
是他太自私,想得过于简单,没有仔细考虑过方岐生的想法。
对于方岐生来说,聂秋没办法替代常锦煜,同样的,常锦煜也不可能替代聂秋。
聂秋拉着方岐生的手指紧了紧,方岐生很快便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以为他是在害怕,就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说道:你不用紧张。不管你得了什么病都无所谓,就算是把萧无垠抓过来也好,就算是把圣医阁的那群医师都虏过来一遍也罢,总能够治好的。
我是在害怕啊。
可我怕的却不是这个。
聂秋喉咙微紧,轻轻叹息。
他怕的是若是刚刚三壶月没有起作用,他真的死了,那方岐生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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